打鬼節當日。

從前一天的夕陽落下開始, 村裏便是燈火通明，家家戶戶點著燭火忙前忙後，沒有絲毫放松的樣子。天空接連不斷的巨響, 黃金馬車絡繹不絕，奧林匹斯山上的眾神紛沓而至，埃特納火山上盡是熱鬧閑談。

“讓一下，讓一下，這是農業之神要喝的酒……”

“啊！誰看見月神的披肩了, 月神正找呢！”

“來人, 這是祭祀盤別灑了……”

“有人嗎？雨神在哪裏？去請雨神來……”

四方皆是嘈雜一片，神眾們按照順序在祭祀殿堂前落座, 第一排主神位一個明顯的空缺, 被大家心照不宣地忽視了。

赫爾墨斯一陣寒暄過後, 伸著腦袋偷偷向祭祀殿堂後方看去。一個巴掌不輕不重地落在他後腦勺, 赫爾墨斯生氣地等回去, 卻看到了普羅米修斯的臉。

普羅米修斯，厄庇墨透斯，潘多拉三人姍姍來遲, 潘多拉左右張望著, 問赫爾墨斯道, “看到孫悟空了嗎？”

赫爾墨斯一見是先知先覺之神拍了自己, 瞬間沒了脾氣。他讓開位子, 示意潘多拉坐, 而後回答道, “孫大哥……我已經三天沒見到他的影子了。”

“三天？”潘多拉奇怪道, “你三天前就過來了嗎？”

她嘴說著，眼睛也不受控制地偷偷像大殿後方瞟, 聽說美杜莎大仇得報，把波塞冬定為石像，還正好在他見色起意，最為尷尬的時刻……

“是的……”赫爾墨斯先回答著潘多拉的問題機靈地發現対方和自己想的一樣，湊到潘多拉的耳旁偷偷八卦道，“我聽說今天淩晨，大力神緊急把他給搬走了。”

赫爾墨斯機靈的眼珠轉一轉，表情誇張繼續道，“他們還說，大力神來的時候，正看到幾個小孩在掛在……那根上面當秋千呢……”

赫爾墨斯說道一般，突然意識到潘多拉是姑娘，本不該將這些低俗話。但是這風流事太過有趣，又不想話到嘴邊臨時停住，索性就委婉點說了。

潘多拉差點笑出聲來，又覺得荒唐，心裏還拿著一點不能落井下石的道德感，便毫無威力地嗔怪赫爾墨斯一眼，轉身招呼隨行的普羅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。

“前面有你們的位置。”赫爾墨斯招呼道，第一排主神位的側邊，給普羅米修斯留出了空位，這是百年來第一次，赫爾墨斯當時還多留意了幾分。

“不必了，我看這裏就很好。”普羅米修斯感謝他的熱情招呼，隨後就近在周圍找起來，厄庇墨透斯跟著他，倆人就在距離主祭祀臺十萬八千裏遠的位置坐下了。

看二人安頓好，潘多拉又和赫爾墨斯繼續聊起來，“剛剛說了一半，你三天前就過來了？”

“対，當時我來送信，孫大哥突然出現找我問話，我回答了他幾句，之後他就一個人走了。”赫爾墨斯答道。

潘多拉繼續問道，“他都問了你什麽問題？你看見美杜莎了嗎？”

赫爾墨斯睜大眼睛，驚訝道，“孫大哥也是這麽問的，但是我也不知道美姐姐去哪兒了，你們……吵架了嗎？”

潘多拉搖頭，“沒有吵架，不過事情有點覆雜……所以他問了你什麽？”

赫爾墨斯回想著，重覆當時的話道，“他問我，‘是否見過獨眼巨人和百臂巨人？’，‘有沒有為宙斯送過信？’，‘知道雅典娜的行蹤嗎？’”

他回憶完畢，而後肯定地點點頭，“就是這三個問題，我不會記錯的。”

潘多拉的眉頭皺起來，為什麽孫悟空會問這些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？他和百臂巨人獨眼巨人又無交集，素不相識，宙斯和雅典娜是在謀劃什麽嗎？

赫爾墨斯繼續道，“我倒是替宙斯為百臂巨人和獨眼巨人送過信，說是今年之日非比尋常，讓六位巨人務必在埃特納火山齊聚，大概半個月前宙斯就讓幾人出發了。”

“折騰他們做什麽？”潘多拉詢問道，她依稀記得上次見到六位巨人還是在主神之戰上，這幾人為宙斯的勝利做出了巨大的貢獻。

“那我就不清楚了。”赫爾墨斯吐吐舌頭，示意他真的不知道，“孫大哥聽完臉色也不太好，我沒敢多問。”

不遠處有相熟的神祇和赫爾墨斯打招呼，潘多拉微笑示意，讓赫爾墨斯去忙。赫爾墨斯鉆進來往的人群消失了蹤影，潘多拉便回身，走到普羅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身旁。

此時厄庇墨透斯緊挨著普羅米修斯，面色擔憂，神情覆雜又專註地和普羅米修斯談論這什麽。潘多拉過去，模糊聽到一些咕噥的詞，具體又聽不太真切。

潘多拉知道二人有話要說，便在旁邊站了一會兒。她回想著孫悟空問赫爾墨斯的問題，看著四周一片祥和熱鬧的鬼打節氛圍，總感覺哪裏不対。

等了一盞茶的時間，二人仍未結束，此時大會主持人已經在臺上催促，典禮即將開始。潘多拉於是過去問道，“你們聊完了嗎？”

厄比墨透斯點點頭，把身旁的位子讓開，叫潘多拉先坐下，而後又看向普羅米修斯，似乎在等他開口。普羅米修斯盯著他的眼睛，片刻後，像是投降一般，輕輕嘆了口氣，說道，“好，我告訴她就是。”

舞臺上面祭祀的主持人已經開始恢覆場上秩序，讓眾神祇安靜，宣讀今日的儀式流程。

潘多拉一只耳朵聽著臺上，一邊又留心著面前兩個人的異常。她先前沒有參加過打鬼節，聽主持的介紹知道了個大概。

儀式共分五大部分——迎神、進獻、問靈、打鬼、辭烽。

如今宙斯還沒有來，正在動員全體準備迎接神王，來完成第一步“迎神”儀式。

潘多拉聽著冗長繁覆的介紹，感覺甚為無聊，她開小差，繼續和普羅米修斯談話，她見到対方的表情，也壓低聲音問道，“究竟是什麽事情？老厄是什麽不敢告訴我，需要你這樣神秘兮兮……”

普羅米修斯回答道，“命運，關於美杜莎的命運，眾生的命運。”

潘多拉語塞，滿眼驚訝說不出話來，普羅米修斯作為先知先覺之神能夠預測命運這點他知道，但是作為預言命運的代價，他向來不能讓別人知道他所預言的命運，為什麽如今厄比墨透斯會要求普羅米修斯告訴自己？

“你……確定要說嗎？”潘多拉將信將疑，四周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，普羅米修斯的聲音清晰起來。

“是的，我答應厄比墨透斯，要將此事告知與你。”普羅米修斯回答道。

潘多拉點頭，“好。”

臺上響起了轟隆的鞭炮聲音，這是打鬼節開幕的傳統，在震耳欲聾的喧囂中，普羅米修斯說道，“美杜莎會在今天死去。”

“……什麽？”四周的噪音過於嘈雜，潘多拉感覺自己聽錯了対方的話，她側身向前，離普羅米修斯更近些，想再確認一下対方到底說了什麽。

“美杜莎……”普羅米修斯再次重覆，“會在今天死去……”

潘多拉登時有如五雷轟頂，不知所錯，又想權當自己聽錯了。當她坐直身子，看清普羅米修斯和厄比墨透斯臉上表情時，又清晰地知道，沒有錯。対方說的就是……

美杜莎會在今天死去。

為什麽？

為什麽消息這麽突如其來？

“為什麽……”潘多拉喃喃開口，想質疑的話沒到嘴邊，就知道沒有說出口的必要，作為先知先覺之神，普羅米修斯可能在任何事情上出錯，除了対於命運的預言。

如果她說美杜莎會在今天死去，那美杜莎的命運就一定……

“有什麽辦法嗎？我們能做什麽改變她的命運？或許……或許孫悟空？快找找孫悟空……”潘多拉急的語無倫次，慌亂之中抓住厄比墨透斯的手，發現対方的手也是同樣冰涼。

厄比墨透斯的臉上是死灰一片。

潘多拉立即意識到，事情不止這樣簡單，她握住厄比墨透斯的手，有些忐忑地追問道，“還有什麽事情……你沒告訴我，是不是？”

厄比墨透斯的嘴唇泛白，即便是最沒有情緒波瀾的臉，現在也因為懼怕些什麽而僵硬。

半晌，潘多拉聽到了厄比墨透斯開口，“今日鬼打節，堤豐將會現世。”

“你說……什麽？”潘多拉感到渾身的血液都被抽幹一樣，瞬間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氣，只覺天旋地轉。

比煉獄還黑暗的往日在眼前逐漸浮現，潘多拉張開嘴，嗓子卻發不出一個音節，她連再確認一遍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
“是誰，誰……”

潘多拉的嘴唇顫抖著，無力癱坐進椅子裏，四周的一切快速地失去色彩，嘈雜的寒暄也如靜音了一般，一切都迅速地退後著。

“宙斯要放堤豐現世，重證自己神王地位。”普羅米修斯眼神看穿一切，沒有語氣說道。

不等潘多拉說話，天上突然金光大作，電閃雷鳴，轟隆聲讓大地都隨著顫抖。人頭攢動的會場瞬間安靜，大家在座位上，整齊地擡頭看向天空致意。

在那滾滾的雷雲之上，屹立著兩個人影，一個魁梧雄壯的男人，裸|露半身，肌肉賁張，頭戴金冠，手持雷電。濃密的頭發和胡須在風中巋然不動，在半空中睥睨眾生，明明沒有說話，卻充滿來自神王那至尊的壓迫感。

而在他臂彎中的，是一位身姿盈盈，柔情似水的女子，她靠在宙斯的懷中，雙眸滿是愛意，瞳孔裏倒映著的是她的愛人。她的神情是絕対的虔誠，全心全意，昭示自己願意奉獻一切給身旁的男人。

宙斯和忒提絲就在眾人的註目禮中姍姍來遲，會場瞬間響起劇烈的歡呼聲——

“恭迎神王！”

“參拜神王！”

“吾等跪見宙斯大人！”

主持看到宙斯大駕光臨，立馬讓出位置，配合著場上萬人的歡呼聲，合時宜地宣布道：“迎神已啟，恭迎神王宙斯！”

宙斯和忒提絲行至地面，在眾人的喝彩中，緩步走到主位前。宙斯不疾不徐，每一步都帶著神王的氣場，他緩緩轉身，坐在自己的主神王座上。身旁本是神後赫拉的位置，如今空落落的十分刺眼，忒提絲跟著他行至王位旁，乖順的跪坐在扶手旁，並不僭越到赫拉的後位上。

“你去坐。”宙斯把一切盡收眼底，簡短開口。他的嗓音似是暴雨天的滾滾驚雷，又似巨浪上的無邊濤聲，那宇宙間無二的至尊神力，仿佛只吐露半個音節就能將人震懾。

忒提絲聽到宙斯的話，並沒有做多餘的回應，他知道神王的話不容置疑。況且，就算自己的愛人需要自己去死，対她來說，她也甘之如飴。

當忒提絲坐到神後的位置上時，全場都靜默了，空氣冷的像一月裏的千尺寒冰。大家心照不宣地意識道，等到赫拉發現這邊發生了什麽，定是一場血雨腥風。

但是……赫拉去哪裏了？

大家不敢出聲，只得左右看看用眼神交流，四下尋找無果，也沒人有合適的結論。

主持再次適時打破現場偏離的註意力，他開口讓大會推進下去，讓神眾們進入“進獻”儀式環節。從位份最低的半神開始，逐一上臺向宙斯跪拜送禮。

普羅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坐在後方，兩手空空，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。周圍人看他們幾眼，不想錯過自己像宙斯諂媚的機會，連忙上到一旁排隊。不多時，坐在座位上的人已經寥寥無幾。

潘多拉從遙遠的思緒中回過神來，已經清晰意識到，接下來要發生的血腥殺戮。

她的眼神，從驚恐，到不可思議，再到憤恨。當年，宙斯為了一己私欲，以她為誘餌引發人間屠殺。如今他還要故伎重施，再次將三界置於水深火熱中。

座位四周的人群散了，星星點點，只有他們三人佇立不動。遙遠的，宙斯的眼神飄過來，看向他的舊敵普羅米修斯。宙斯漫不經心敷衍著面前向他跪拜的人們，而他的眼睛卻瞇起來透露著危險的目光，盯著正前方具有挑釁意味的幾人。

在這極具壓迫感的註視下，潘多拉絲毫不懼，她看著身旁同樣堅定的普羅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，回過頭，対著宙斯，昂起頭顱。

一場無聲的対峙下，反抗開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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